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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读 | 看不见的地下世界如何影响人类未来?

Macfarlane R. 城读 2022-07-1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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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不见的地下世界如何影响人类未来?


《深时之旅》对鲜为人知的地下世界进行了史诗般的探索和叙述。


Robert Macfarlane. 2019. Underland: A Deep Time Journey, W.W. Norton & Company.
[英] 罗伯特·麦克法伦著,王如菲译,深时之旅,文汇出版社,2021
 
来源:
https://geographical.co.uk/reviews/books/item/3214-underland-a-deep-time-journey

 


最近终于读了两年前就想读的《深时之旅》,穿梭于科学、地理、人类学、诗歌、神话和极端人类体验之间,学到许多新知。《深时之旅》对鲜为人知的地下世界进行了史诗般的探索和叙述,将会改变你看待时空、人与自然关系的世界观。书中大量引用令人眼花缭乱的诗人和小说家,以及地质学、考古学、神话学、形态学和冰川学、核科学、“暗物质”物理学和艺术史学者。语言优美,充满哲思。
 


本书讲述了多场黑暗之旅和地下的求知之行。本书从宇宙诞生之初形成的暗物质,讲到人类世即将到来的核前景,用一场深时之旅连接起这两个遥远的端点。第一章是下降,最后一章是重归地面,在这两个遥远的端点之间进行了46亿年的航行:跨越从门迪普山到斯洛文尼亚高地、从罗弗敦群岛到格陵兰冰盖的景观,从芬兰西部到剑桥尖塔。读者将跟随作者到访巴黎地下、北极冰层和森林地面之下;进入深邃的洞穴和地下河;进入古老的殡仪馆;甚至去到可以看到太空的地下研究站。
 
作者在格陵兰
来源:
https://www.theguardian.com/books/2019/may/08/underland-by-robert-macfarlane-review
 
为什么要去地下?
 
地下世界在不同时代和不同文化中所扮演的角色可以分为三类:庇护珍贵之物(例如回忆、艺术创作、遗体等),攫取有价之物(例如矿藏)和处理有害之物(例如核废料)。地下既充满诱惑,又非常可怕,往往不可见。
 
我们对于地下的恐惧深藏在语言中,许多比喻性的词句都会颂扬向上的高度、贬低向下的深度,比方说,“uplifted”(兴高采烈)要好过“depressed”(低落消沉)或“pulled down”(拉下,推倒),英语中“catastrophe”(灾难)的字面意思是“向下转”,而“cataclysm”(大灾难)则是“向下的暴力”。
 
但是,人类进入地下世界的故事与文学本身一样古老。最古老的地下探险故事见于公元前2100年左右创作的《吉尔伽美什史诗》,其中记载了一次通往阴曹地府的冒险:恩基是国王吉尔伽美什的仆人,他下到冥府试图为国王取回失去之物。
 
下降之旅或许通向启示而不是丧失。常用动词“understand”(理解)就包含“从某物下方通过,从而获得更加全面的领悟”的意思。另一个动词“discover”(发现),则是“通过发掘而展现”“向下挖掘并使某物现于日光之下”“从深处取回”。
 
木维网(wood wide web)

1990年代初,加拿大森林生态学家苏珊娜·西马德(Suzanne Simard)和同事们利用显微镜和基因技术,剥开森林的表层,窥视下层林木,发现散布在土壤中的真菌细丝,菌丝交错联结,形成复杂且庞大的网络,菌丝不仅渗入土壤,还能在细胞层面上与植物的根结合,如此便创造了一个交互界面,使分子输送成为可能。这样的交织也让不同植物和树木的根系,通过一个极其精巧的地下系统联结在了一起。真菌和树木“将原本分离的彼此联结成了整体,创造出一片森林”。
 
1997年西马德在《自然》(Nature)杂志上发表论文,从此,树木—真菌地下共生网络便有了一个广为流传的昵称:“木维网”。
 
菌根真菌和它们所连接的植物之间的关系非常古老——大约已有四亿五千万年历史,主要是一种互利共生关系。以树木和真菌为例,真菌不含叶绿素,无法进行光合作用,于是它便从树木光合作用合成的葡萄糖中汲取碳。反过来,树木不能分泌生物酶,它则通过真菌从土壤中获取磷和氮。
 
不过,木维网的作用远远超出上述这种简单的交换。真菌网络还能在植物间进行资源分配。糖、氮、磷可以在一片森林的不同树木之间共享,一棵将死的树会将自己的养分通过网络散布出去,贡献给集体;一棵生病的树则能从邻居那里获取更多的资源支持。更引人注目的是,这个网络还能让植物互相发出防御预警。成熟完善的真菌网络能够帮助森林更快、更大范围地适应人类世的环境变化。
 
“下次你穿过森林时,低头看看。你的脚下是一整座城市。”
 
看不见的地下巴黎

本雅明痴迷于描绘地下空间,他在《拱廊计划》“卷C”中描写了巴黎的地下墓穴和采石留下的矿洞。本雅明提出了他对巴黎看不见的城市的想象——充斥着“电光闪耀、震耳欲聋的黑暗”:
 
“巴黎建设在一个洞穴系统之上……这个由地道构成的宏大技术系统,将古老的地窖、石灰岩采石场、岩洞和地下墓穴连接起来,从中世纪初开始,就不断有人踏入、穿行。”
 
法国法兰西岛的大部分位于卢台特期的石灰岩上,这些石灰岩主要形成于始新世时期。巴黎大部分区域就是以它的地下世界为基础建成的,一块块石料从基岩上开凿出来,运到地上各处,用于建筑或装饰。12世纪末,人们大量开采地下的石灰岩,巴黎当地乃至全法国对巴黎石灰岩的需求不断上升。巴黎圣母院和卢浮宫的某些部分就是用卢台特期的石灰岩建造的。
 
600多年的采石历史留下了深刻的遗迹,在巴黎南部的地底,存在着地上城市的“负像”:一个由石穴、石室、石廊组成的全长两百多英里的网络,主要分为三个区域,延伸范围覆盖九个地上行政区。这个网络叫作“vides de carrières”——采石洞,也就是地下墓穴。
 
到了18世纪中期,大范围地下开采的后果逐渐在地上城市中显现,出现了一些沉降坑。采石洞慢慢向上侵噬,地下城市开始吞食自己的孪生兄弟。
 
路易十六即位后不久便制定对策,针对“巴黎地下采石场及周边区域”组建了一支监察队,任命查尔斯—阿克塞尔·居约莫(Charles-Axel Guillaumot)为总监察长,他们的任务是监管采石场,确保公共安全。居约莫对地下洞穴网进行了首次测绘,以期巩固现有洞穴,并规范日后的开采。地下城市规划系统由此建立,地下洞穴和地道根据地上街道来命名,从而以地面为对称轴创造出一个镜像城市。

1780年代中期,居约莫想到可以把采石洞用作储藏空间,而此时巴黎急需储藏的是死人遗体。1785年,清空城市墓地、墓穴和墓群的工程开始了,600多万具遗骸被转移到名为“伊索尔墓园”的采石场区。
 
把骨骸安置到地下墓穴的工作持续了整个19世纪,最好的石灰岩矿被慢慢采空,采石活动也逐渐停止。1920年代开始,采石洞有了新的用途——蘑菇种植场:这里阴暗潮湿,为真菌生长提供了极为适宜的环境,蘑菇便从一排排马粪中发芽长大。能屈能伸的采石工们纷纷转行种蘑菇,巴黎的地下园艺学会成立了,第一任会长就是一位前矿场总监察。到1940年,约有两千个蘑菇农在巴黎地下劳作。
 
战后,“地下墓穴发烧友”队伍日益壮大。越来越多的人来这里藏身、从事犯罪活动或者寻欢作乐。利用这个网络的人被称为“地下客”(cataphile),即热衷在地下活动的人。
 
直到现在,地下巴黎依然是无政府主义理论家哈基姆·贝(Hakim Bey)所提出的“临时自治区”(Temporary Autonomous Zone):在这里,人们可以换上不同的身份,用新的方式跟人打交道,变得随性、狂野,不必再受地上世界的束缚。
 

穿墙人(Le Passe-Muraille)
 
什么是深时?
 
深时(deep time)是地下世界的纪年。深时就是地球那令人眩晕的漫长历史——时间从当下向前向后无尽延展。深时的计量方式让人类显得微不足道,它的计量单位是“世”和“宙”,而不是“分”和“年”。它的载体是岩石、冰川、钟乳石、海床沉积物和漂移的地壳板块。深时通向过去也通往未来,五十亿年后,随着太阳能量的耗尽,地球也会落入黑暗。我们正踮着脚尖站在边缘处。
 
在深时的尺度中,石头可折叠如地层,流动如岩浆,漂移如板块,变换如卵石。在以宙为单位的漫长时间里,岩石不断吸收,变形,从海床上升至山峰。
 
深时会带来一种暗藏危机的安慰,就像忘忧草对人的诱惑。以地质学的尺度来衡量,“智人”(Homo sapiens)眨眼间就会从地球消失,我们的行为又有什么意义呢?从沙漠或海洋的角度来看,人类的精神世界是荒谬的、无关紧要的,对价值的强调也是徒劳的。由此推演出本体论的观点:在最终的毁灭面前,一切生命都一样毫无价值。物种灭绝、生态破坏,对于这个星球不断循环的侵蚀和修复过程来说,微不足道。
 
我们要警惕这种逆来顺受的思维。实际上恰恰相反,深时应当是一种更加激进的视角,促使我们采取行动,而不是变得无动于衷。以深时尺度去思考问题,不是让我们逃避麻烦重重的当下,而是重新想象它,用那缓慢而古老的、关于创造与湮灭的故事,去抵抗现今急速运转的贪欲和骚动。理解了深时,就能意识到,我们本身归属于一张大网,那是已经持续数百万年、仍将持续数百万年的馈赠与传承,它敦促我们思考:自己眼下的所作所为,会给我们身后的生命乃至后世留下什么?
 
用深时的视角看待人类世
 
2000年,保罗·克鲁岑和尤金·斯托莫共同发表了一篇论文,提出人类世应当被看作一个全新的地质时期,依据是“人类将在接下来的几千年甚至上百万年中,成为对地球的地质产生最主要影响的因素”。正如冰川活动定义了更新世,带来地球生命繁荣的、相对稳定的气候定义了全新世,那么定义人类世的,即为人类的活动:人类正在全方位地塑造地球。人类世的起始年定为1950年——正是核时代的开端。
 
人类世的遗迹将包括原子时代的放射性沉降物、城市被摧毁的地基、数百万集中养殖的有蹄类动物脊骨,还有年产量可达数十亿的塑料瓶,部分瓶子会在地层上留下淡淡的轮廓。比人类存在更长久的是塑料、猪骨和铅—207(铀—235衰变链末端的稳定同位素)。
 
人类持续不断的活动甚至产生了一种新型岩石——“塑料聚合岩”(plastiglomerate),即人们用篝火燃烧海滩垃圾产生的熔化塑料,与沙砾、贝壳、木头和海草等凝结形成的坚硬聚合物。塑料聚合岩最早由地质学家在美国夏威夷卡米罗海滩发现,因耐久性和特殊构成,被认为是人类世未来可能会出现的地层标识之一。
 
核废料贮藏室是迄今为止最纯粹的人类世建筑,也是迄今为止我们在地下世界挖掘的最伟大的坟墓。目前为止,所有核废料深层处置设施中最先进的就是“隐藏之地”翁卡洛,它位于芬兰波的尼亚海岸有着19亿年历史的岩石深处,距地面1500英尺。
 
尽管“人类世”这个词有诸多不妥,但它的确带来了强有力的冲击和挑战,促使我们从物种角度去反思。它暴露了我们对这个星球长久控制下的局限,也揭露了人类活动造成的严重后果,还呈现出眼下我们和其他生物之间、未来人类和“超人类”之间,交织着怎样的脆弱与过失。或许最重要的是,人类世促使我们提前以深时视角去思考问题,衡量我们会给后世留下什么。毕竟我们现在所缔造的地貌都将沉入地层,成为地下世界的一部分。未来的历史将记录些什么?在未来成为化石的我们会是什么样?随着塑造世界的能力越来越强,我们必须承担的责任也越来越重。人类世向我们抛出了一个问题,也就是免疫学家乔纳斯·索尔克(Jonas Salk)曾提出的那个令人难忘的问题:“我们能成为好的祖先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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